两年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21岁学生魏则西因滑膜肉瘤病逝，据去世前魏则西在知乎上撰写的治疗经过称，在百度上搜索出武警北京第二医院的生物免疫疗法，该医院下属的莆田系科室承诺一项新技术可以治疗。魏则西先后经历四次化疗，花费20多万后，不幸去世。此后得知，该技术在美国已被淘汰，由此中国最大的搜索引擎医疗竞价排名和莆田系医院被推向风口浪尖。

“魏则西事件”之后，一份医院名单开始在网上流传。这些医院分布在不同的地域，所属不同医疗领域，有着不同的法人，追本溯源却似乎又与福建莆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它们被人们称为“莆田系”，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

如今，百度再次卷入医疗竞价排名丑闻，随着陆奇离任，市值蒸发近千亿人民币。而经历了市场冷眼的莆田系医院在这两年又何去何从呢？

我们试图从凤凰网的这份名单一窥究竟。

陈德良被誉为莆田医帮的“鼻祖”。据中国企业家网报道，上世纪80年代，陈德良靠着一张治螨虫的偏方，迅速成为莆田镇从医致富的第一人，其后带着8个徒弟行走江湖，包括侄子詹国团、邻居陈金秀、镇党委书记的儿子林志忠，以及徒孙黄德锋，此后四人成为莆田“陈、詹、林、黄”四大家族的核心人物。

从福建一路行至广东、山东、河南、北京、内蒙、黑龙江，陈德良和他的徒弟徒孙们几乎走遍全国各地，短期内积累下一笔财富。他的弟子们多数沾亲带故，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扩张，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其后历经科室承包、自建公司等阶段，成为民营医院中不可小觑的力量。

根据已有数据显示，莆田医帮的投资呈现出地域性特点，华东占据显著地位，其中又以江浙沪最为密集。华南地区近几年发展迅速，西南地区稳步增长。个人和家族的投资也体现出地域性特点，上海不但是全国经济中心，也是莆田系家族的汇集中心。同时，除上海和北京外，各大家族划区而治，甚至家族内部也是如此，除了连锁医院，鲜少出现在他姓或他人地盘。

这与莆田医院的发展历程息息相关。

据莆田系关键人物之一詹国团自述，90年代初，詹国团去北京打拼，同很多来京开会的医院院长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完成从游医到与正规医院合作的转变。北京也是其他莆田游医优先选择的根据点，至今在产业布局上依旧有所显示。目前在营的如黄德锋的北京五洲医院，陈建煌的北京前海股骨头医院，林新疆的北京年轮中医骨科医院等。

1999年市场化加速后，商业中心转移到上海，四大家族随之南迁至沪，出现诸如仁爱医院、万众医疗、曙光医院、华美美莱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医院品牌，并迅速在国内其他地区快速扩张。

多年之后，当魏则西事件爆发，莆田系的发家史及幕后人物才获得大量曝光。而凤凰网公布的一份涵盖360余家医院的名单，被视为是目前最确凿的莆田认证。我们查询了这些医院的工商信息，提取人物之间的利益关系（包括共同参股、担任高管）。同时，通过公开信息搜集，获得人物之间的亲属关系。最终，将关系网梳理成为下图：

图中每一个点对应一个人。点的颜色对应连接数（degree），颜色越深，表示与该点直接连接的线条越多。点的面积则对应介数（betweeness），即在关系网中的桥梁作用。介数大的点，与它直接连接的点可能并不最多，但失去它，网络可能不稳定或解散。

整体来看，图中出现了明显的两大集群，抱团现象明显。此外还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团体，而其余皆为5人以下的小团体，不成体系。

两大集群分别以詹氏和林氏为核心：

从以詹氏为核心的子网络出发，挑选较大的人物节点，并复原其公司网络，我们可以得到下图：

简单来分，人与医院的控制关系可以分为两种：1.人直接参股医院或任医院高管；2.人通过公司参股医院。表现在图上，第一种情况，人直接与医院连线；第二种情况，人与中间的公司连线，再通过公司连线到医院。

詹式中的第一支为詹国团、詹国营、詹国连三兄弟。2001年，詹国团将公司重组成为上海华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至今旗下有三大机构：上海衡域实业有限公司、上海新钟广告有限公司以及浙江新安国际医院有限公司。因此三兄弟（詹国团、詹国营、詹国连）的投资多以上海为中心，密集设立公司。

另一支是詹阳斌、詹阳斌、占阳珊控制的上海万众医疗投资股份有限公司，嫡系机构以丽人（俪人）和万众系为主，主要盘踞北京、天津。他们的堂叔詹玉鹏，则主打玛丽系列医院，嫡系机构除了坤如玛丽医院在上海外，其他多盘踞黑龙江、山东等地。

此外，在这一集群中，还可见陈氏的美莱系医院，和林姓、黄姓、李姓的一系列医院。

相比之下，以林氏为核心的另一大集群，则又不太一样：

同样的方法，从以林氏为核心的子网络出发，挑选人物节点复原公司网络，我们可以得到下图：

林氏家族显得十分强势。其中较大的集团，一是林玉明的和美医疗集团，在全国开有大量的和美系、现代系女子医院。再者是以林志忠为核心的博爱集团，主要通过深圳、上海的两家投资管理公司，投资一系列名为博爱、仁爱、远大、远东的医院。最后，还可见陈国兴、陈国雄两兄弟的美迪亚集团，在江浙沪地区也拥有一定势力。

总之，四大家族在关系网中的表现并不均衡。从出现的权重来看，以林姓和詹姓最多；陈姓次之，黄姓最少。从组织性来看，林姓和詹姓抱团现象更为明显，是两大群集主导的姓氏。

陈氏虽然人员众多，但基本分散在两大家族的关系网中，未形成大型独立组织行为。此前曾有报道称，陈氏在四大家族中最为低调，但投资范围颇广，在各大家族之间，游刃有余。黄氏数量最少，且结构性最差，在关系网中的地位相对其他三个家族，十分弱势。最后，除了传统的四大家族外，还有一些姓氏出现频率颇高，如卓氏、吴氏、杨氏、游氏等，以附属身份挂靠在詹氏、林氏、陈氏之下。

实际上，上面关系网只是冰山一角，短时间内，外人很难弄清这些莆田的大老板们到底投资了多少家医院。目前有官方认证的，还是2014年国家卫计委主管的《健康报》提到的，全国从事医疗产业的莆田人达6万多、建立的民营医院达8000多家，由此可以一窥莆田医帮的势力。尽管控制了大量的民营资源，莆田医帮的大佬们却始终隐身幕后，旗下的医院看起来毫无联系，同一集团的医院可能名称各异，而名称相同的医院又可能隶属不同集团。

进一步分析莆田四大家族中心人物的控制情况，我们发现明显的投资方式差异。詹国团以亲缘关系为联系，形成“国外/国内-投资公司/医院”的控制模式，通过投资公司实现对医院的控制；陈金秀体现出明显的连锁式医院控制特点；林志忠呈现出地域性投资特点；黄德锋的模式则看起来相对简单。

以林志忠的博爱集团的和陈金秀的美莱集团为例，我们梳理了两者不同的投资模式。

首先看博爱集团：

纵向来看，从这些公司的历史记录，我们还可以看出一些代际相传的痕迹。2015年5月23日，深圳市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官网显示，深圳曙光医院的法定代表人拟由“林志忠”变更为“林新强”，深圳博爱医院的法定代表人拟由“林志忠”变更为“林新平”，深圳远东妇产医院的法定代表人拟由“林志忠”变更为“林丽君”。不过，林志忠作为“深圳市博爱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仍然实现对该系统的绝对管控。

与此同时，“远大-天大系”亦逐渐完善。林志忠的子女们以上海的“远大健康城”为根据地，陆续成立上海心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2010年)、上海远大医谷国际投资管理有限公司(2012年)、上海医都投资管理有限公司(2014年)，下设上海医都医院(2015年)，初步形成了以远大医谷/天大医谷为核心，同时辅于医都投资管理（医都医院）、钱库实业、美华医疗投资、沃美企业管理等附加产业。林氏家族的新一代正筹划着更大的版图。

相比之下，美莱集团的扩张路径则十分不同：

同詹、林用人方式不同的是，陈金秀用人看起来更不拘一格，像作为广深和华东区节点的陈山、西南区和广深的节点叶志阳、华东区节点林兆晞，西南区节点林国强，他们似乎并非一定是陈氏族人。

最后，我们将两个集团放在统一尺度下比较，模式的同与不同就显而易见了：

第一，从扩张程度来看，美莱系医院在全国铺的更开，数量更多，网络更大。

第二，从公司（蓝点）的角度，博爱集团的公司数量少，互相交错、股权关系复杂，因此没有很大的中心性节点。相比之下，美莱集团涉及的公司数量多，并且有明显的中心公司进行着医院投资，整体呈烟花般绽放的状态。

最后，从人（橙点）的角度，博爱集团中主要由有亲属关系的几个人交替担任股东和高管，它们位置靠中间，牢牢控制整个网络。而美莱集团，则在各地区有不同的代理人，他们相对分布在网络外围，控制各自区域。但二者也有相似之处，即都体现了“实际控股人隐居幕后”的特点。通过控股核心公司，并下设子公司出面进行对外投资，林志忠和陈金秀得以从医院隐身，成为网络上“看上去不太重要的人”。

莆田医院的领头人一直积极探索着其他转型之路和同盟策略。2013年11月，新希望集团创始人刘永好、地产商冯仑、华夏医疗集团董事局主席翁国亮牵头成立中国医疗健康产业发展策略联盟，14名会员中有8位莆系老板，他们以联盟之名集体转型，目标锁定医疗行业中的高端领域。

另一个因利益达成一致合作的则是搜索引擎。最近10年同百度搜索引擎的同盟关系，是莆田系另一场成功的生意。搜索引擎为竞价医院引流，而后者为前者提供巨额的广告收入。据人民日报海外版旗下账号“侠客岛”的文章称，2013年，百度的广告总量为260亿元，莆田系做了120亿元的广告。与此同时，搜索引擎巨大的流量使得莆田医院迅速在国内打开普遍的知名度，成为街知户晓的存在。

也正是这份关系，百度依赖莆田医院提供广告收入，不断陷入商誉困境；莆田医院依靠百度搜索获得客源，同时承担巨额推广费用。两者相爱相杀，终于在2015年年初，矛盾爆发。据腾讯《深网》栏目报道，矛盾爆发的起因是关键词点击涨价，随后一份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的《关于停止所有有偿网络推广的通知》在网上流传，称很多医疗机构几乎为互联网公司打工。而百度则声称会加大整治以莆田系医院为代表的违规医疗推广。

此后，莆田系医院展示出更深“抱团”趋势。2015年4月5日，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执行会长吴曦东宣布暂停与百度合作竞价推广。而百度则回应，不会因为“问题医院”的抱团抵制而放宽要求。

双方不停博弈，但随着2015年5月份，魏则西事件持续发酵，两败俱伤，罢战息兵。此次事件之后，反而加速了莆田系医院“团结一致，相互取暖”的趋势。

以四大家族人物代表为核心，不断加强莆田系医院彼此联系的“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成立于2014年6月。陈德良担任终身荣誉会长，詹国团、詹阳斌、林志忠、陈金章及黄开添在该协会身居要职。总会背靠“莆田总慧健康产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该公司成立于2015年10月，于2017年已注销。

除协会之外，另外一个联系是以上海和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医信金融信息服务(上海)有限公司和医健联资产管理(平潭)有限公司搭建的莆田系融资平台。上海和会于2015年 6月4日成立，詹阳斌、詹国连、陈金章、林金涂、柯向阳等人分别持股。医信（上海）和医健联 (平潭)分别成立于2013年10月和2014年11月，2015年8月，医健联 (平潭)入股医信 (上海)，陈金章、詹阳斌、詹国连、黄开添、林玉明分别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实现了四大家族之间更为密切的联系。

以及福建莆田电商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由吴曦东于2012年11月成立。2015年6月25日，新增董事詹阳斌、黄德锋、林玉明、陈国兴等人，其中詹阳斌担任董事长，实现了莆田系另一种融合，朝着更为互联网的方向发展。作为莆田系至关重要的发言人，无论是在与搜索引擎隔空喊话的过程中，还是督促莆田系医院朝着互联网医疗方向发展的路径上，吴曦东扮演着重要角色，并于2015年2月上线普天药械网。该网站不但获有互联网药品交易证书，据吴曦东介绍，截至2017年12月29日，该平台年度交易额突破50亿元。

从游走于中下层群体中，治疗性病皮肤病、不孕不育，到如今，面向中上层阶级，主打牙科、眼科、美容、生育等消费需求，引进创投资本，建立连锁帝国，逐渐朝着高端化的方向发展，并取得不错的成绩，莆田医帮正极力摆脱因“游医”带来的原罪，其中有一部分医院甚至成为行业内的顶尖医院。

而经历过魏则西事件后，莆田医院的核心人物们似乎更加意识到一种危机和转型的迫切需要。他们不断调整自我，从外在到内在。一共有86家医院名称上发生转变，相比以往通过“**男科”、“**女子医院”这样的标签断言该医院情况，如今已很难再从名字上得知其是否为莆田医帮旗下的医院。它们中的一部分关门了，而另外一部分改头换面，变换名字，悄无声息又出现在各城市当中。

另外，相对比较重要的莆田医帮大佬诸如詹氏三兄弟、陈国兴、翁国亮纷纷转为幕后投资，詹氏三兄弟通过上海华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控制嘉兴新安医院；陈国兴通过上海美迪亚医院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亦控制了多家医院；翁国亮借助已在香港上市的华夏医疗集团控制了重庆爱德华医院、嘉兴曙光医院和珠海九龙医院等，但根据工商信息查询，只能得到杨春法为其法人的信息。

同时，他们的投资领域除了医院，正逐渐转向医疗器械、医药制作、房地产等其他领域，努力摘除以往“莆田游医”所具有的特征，借助外资等方式，改进企业形象，像经营多元的陈氏家族，陈金秀的美容系列，与陈氏的其他族人构成一种非常多元化的投资模式，除了医院，还有上海世豪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2007）、美迪西普亚医药科技（上海）有限公司（2008）、上海汉国企业发展有限公司（2010）、福建莆田电商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2012）、汉国股权投资有限公司（2017）等，形成医院、医药研发、房地产、医疗美容、金融、电商六大版块。再如如黄氏黄德锋，近年已逐渐从医院行业成功转向酒店管理、营销顾问、文化传播领域，呈现非常稳健的增长趋势。

注释

1.数据来源：凤凰网披露的莆田医院名单、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天眼查、企查查、启信宝等。

2.凤凰网共收录441家莆田系医院，其中能够查询到有效信息的医院共374家，故有效数据为374家。

3.参考报道:

《【独家】莆田医帮“带头大哥”陈德良》，中国企业家网， http://www.iceo.com.cn/com2013/2015/0605/299414.shtml

《福建莆田医疗资本浮现四大家族 切全国半壁江山》，网易新闻中心， http://news.163.com/09/0212/10/51UP4BSV0001124J.html

《民营医院“莆田系”起底：詹国团自述30年创业路》，网易财经，http://money.163.com/14/0413/10/9PN2I9IQ00252G50.html

《周永康的人与财》，财新网，http://datanews.caixin.com/2014/zhoushicailu/

4.介数（betweenness），衡量该个体在关系中的连接性，以方块大小表示，数值越大，表示其作为组织中的桥梁存在，掌握更多信息；连接数量程度（degree），衡量该个体强度，以颜色深浅表示，即颜色越深，代表和更多人交往